風築

子玄嘗有二乘。一者雕龍畫鳳，有色蔚然，御之反掌，一日千里，與駟匹，謂之文乘也；一者無文，其色素，凡御之，咿然呀然，三里而止，曳而可續行矣，此素乘也。

是日，適大宴，必往之。無乃文乘失其輻，不可進也。子玄內置炭而嘆：「奈何天我絕呼？」

旁睨，見素乘，蹙眉，須臾而決。奮而振之，往赴大宴。

已而歸之，襟襦皆汗。頓足而言：「是無殊文，行若大鱉。色不足以奪目，才不足以代步。斯是陋乘，百敝無一利，吾疾之若讎。」

是夜，一夫入子玄夢。素服玄端，面如冠玉。色戚然，欲言而止。

玄曰：「君何人也？」

其曰：「我素乘也，喚吾素夫子可也。今入君夢，有以語諸。君以形陋才拙非吾，吾苦而不解。乘之能，非在文，而在其能。以色素無文非之，非道也。」

赧之，己而曰：「然論君之能，三里而止，曳而可續行矣，才不足以代步，何能以言之？」

其曰：「有行有止，非往而不返。知進退，遠禍端，駕者不因急而禍，乘者可因御而息。無有文飾，毋逢竊患，得而長存君側。今文乘速疾而易遭禍，飾美而易引盜。輪輻亦朽，敗絮其中。兩相較之，吾以其短而長之。」

子玄覺，俯首赧顏。

嗚呼！世人知長之長而不知短之長，不知大用蘊於無用之處，是其瞶也。

【翻譯】

子玄有兩輛車。一輛上面有龍鳳的雕飾，顏色鮮豔，駕駛它易如反掌，一天可以跑千里之遠，跟四匹馬的馬車一樣快，名字叫「文乘」；另一輛顏色素白而無雕飾，駕駛它時總是咿咿呀呀地發出聲音，前進個三里就停住了，要用力拖動它才能繼續前進，它的名字叫「素乘」。

這天有重大的宴會，一定要前往。無奈文乘失去它的車軸，無法前進了。子玄內心很焦急地嘆說：「難道是上天要斷絕我的路嗎？」

子玄往旁斜眼望去，看到素乘。他皺眉，然後馬上做了決定。奮力駕駛素乘，前去參加大宴。

回來之後，衣襟都被汗水弄得濕透了。子玄跺腳：「素乘既沒紋路，跑起來速度向鱉一樣慢。色彩不足以奪人眼目，本身的性能又不能拿來代步。這麼破爛的車，只有缺點而沒優點，我將它視作仇人。」

當天晚上，一位先生進到子玄夢中。他穿著白色衣服，戴著黑色帽子，面貌如玉，神色悲切，欲言又止。

子玄問：「你是誰？」

那人說：「我就是『素乘』，你稱呼我素夫子就可以。這次進到你夢中，有話要跟你說。你以外貌醜陋而無能來非議我，我非常不能理解。車的好處，不在其紋路雕飾，而在它的性能。以顏色素但、無文飾來非議我，這是不符合道理的。」

子玄羞愧，過一回兒才回應：「但說到你的才能，前進個三里就停住了，要用力拖動它才能繼續前進。色彩不足以奪人眼目，本身的性能又不能拿來代步，有什麼足以誇口的才能？」

素夫子說：「我知道何時該走，何時該停，而不是只會不斷前進。知道進退，遠避禍端。駕駛者不因為著急而惹上災禍，乘坐的人可在搭乘時休息。沒有色彩文飾，不會招熱竊賊覬覦，因而得以長久保存在你身邊。現在文乘速度快而容易招惹禍端，雕飾美麗而容易遭竊。車輪與輪軸都腐朽了，只是外表正常而已。兩方面比較後，我的短處正是我勝過它的地方。」

子玄猛然驚覺，羞愧不已。

唉呀！世人知道優點的好處而不知缺點的好處，不知道真正重大的功用長藏在看似無用的地方，這是世人昏瞶愚昧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