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築

三章  病

世事無常，這句話現在真的變成了那男人全家的口頭禪了。

三個月前，兒子跑來跟父親要錢。父親愛子心切，毫不猶豫的把平時省吃儉用所積存的零錢交給了兒子，完全不過問兒子要將錢用在哪裡。其實就算問了，兒子也不一定會回答吧！

但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，鴨蛋再密也有縫。兒子在外砸錢充場面，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，慢慢的成了街談巷議，最後成了無人不知的傳聞，進了父親的耳裡。

當父親的總是對孩子多有偏心，一開始也是不願意相信這樣的傳聞。久而久之，隨著傳聞的甚囂塵上，男人也開始懷疑起來了。當他暗夜裡被關門聲驚醒，知道兒子又半夜才回家時，他忍不住開始懷疑，自己的兒子拿了那筆錢出去，究竟是幹了什麼事？

每次他心中產生懷疑之後，馬上在心中否定自己的想法，並且責怪自己對孩子的不信任。但可以確定的是，他不是那種會因為懷疑別人兒怪罪自己的人。與其說他是在責備自己不信任兒子，不如說他是在掩飾心中的恐懼，投資錯誤的恐懼。

自他開始他的投資生涯，他都是專一性的投資，因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。誰知道，一次的投資錯誤，竟是一步錯，步步錯，把自己搞到現在這種下場。如果連人生的投資都失敗，那他對自己判斷力的信心將完全崩解。對他而言，那將是多麼不可忍受的一件事！

終於有一天，他為了心安，便騎著腳踏車跟蹤兒子，看看兒子到底是去哪裡。

結果，他就像跟蹤齊人的妻子一般，發現了醜陋的真相。

當他兒子回來後，男人決定跟兒子攤牌，將所看到的一切講出，看看兒子遭到自己的當頭棒喝後，是否會大徹大悟，真心悔改。

誰知道，兒子一開始抵死不認，後來又惱羞成怒，推了他一把後躲到房間裡去。男人感覺受到嚴重的污辱，不論是對他作為父親的身分，還是對於他又一次的投資失敗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時麼孽，這輩子竟然有這個不成才的孽子；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縱深商場數十年，卻有一生中最嚴重的兩次失誤。

但在這個時候，他還不知道這一切只是惡夢的開端而已。

他沒想到，惡行暴露後的兒子，不但沒有改過，反而變本加厲。他想抵抗，想要阻斷他的經濟來源。誰知，兒子要不到就用搶的，甚至不惜毆打自己的親生父親！

這時，他才悲哀地了解到，自己沒辦法影響這個兒子，這個兒子有生跟沒生一樣！

就在這時，諷刺的一幕出現了。

就在一個月前，他再也忍不住，想要離開兒子的魔掌。當他逃到街上，不知該何去何從之際，他遇到了他的女兒，那久未連絡的女兒。

他沒想到，自己費盡心力投資的兒子，竟是扶不起的敗家子；他更沒想到，自己從不在意的女兒，竟是在危惙之際救助自己一把的大貴人！

女兒不但幫他應付兒子的虛索無度，還讓他重新回到優渥的生活。雖然不比以往，但他已經很知足了。美中不足的是，每當女兒又給兒子錢時，他就感到對不起女兒，心隱隱作痛。此刻，他也只能感嘆造化弄人了。

對他而言，固然是造化弄人；但對他女兒而言，又何嘗不是如此？

自小她就獨自一人努力奮鬥，後來跟好友合資開了一家餐廳。她巧心慧質，自行研發了多種前所未見的菜餚與甜點。由於良好的服務態度及各式各樣新穎的菜餚，使得生意蒸蒸日上，最後甚至在全臺灣開了聯鎖店，在不景氣的時代中一枝獨秀。

她本來以為，自己已經忘懷了過去的一切，忘懷了家人乃至於自己一切的過往。但當她看到如今潦倒落魄的父親時，她忍不住上前去抱緊他。然後，她竟然當場哭了，惹得父親也老淚縱橫。

而後，她不但照顧父親，還一肩扛起照顧她弟弟這個無底洞的責任。儘管她不知道為什麼，但她卻毫不猶豫地扛起這個責任，毫無怨尤。她感覺地到，自己曾經深藏於心底的深深怨恨，已在和父親抱頭痛哭的那剎那，徹徹底底的遺忘了。

或許是命定之數，或許是報應，那不成才的兒子病倒了。這病是突如其來的，讓人感到一切都是那麼的迅速，那麼的不可捉摸。前一天，男人還在抱怨這個兒子是一個「鬼子」，根本是討債鬼轉世的。而這一日，兒子便病得躺在床上無法起身，好像真的變成鬼似的。男人和女兒沒辦法，只好照顧這個不成才的兒子。

男人一邊照顧，也一邊碎碎念。既怨自己烏鴉嘴，又願自己這把年紀了，卻還要照顧這個討債鬼。想到傷心處，他忍不住涕泗橫流。他哭得真切傷心，連一旁的女兒也不禁紅了眼眶。